周日闷热的晚上,南安区锦福小区的一间出租屋内,何怀玉衣不解带地侧卧在床上毫无睡意。
他拿出手机本想看看关于杀人命案的新闻,却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脑子里除了随时会找上门来的毒贩,再也进不得半点东西。
明知有危险即将到来,报警求助明显是最安全的方式,然而最近几天的遭遇太过离奇,警方介入很可能会把局面变得更加糟糕,何怀玉不得不咬紧牙关选择独自冒险。
他左脸上一块从小就有的「乂」字形伤疤,此时正在隐隐作痛。这块疤痕每逢紧张就会来刷存在感,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发牙疼。虽然医生都说是心理作用,可每次紧张起来,疼痛感都会变得无比真切。
房间里的气温很高,汗水从背上流下渗透衣服浸到床单上,他却不敢打开空调,生怕那台老旧机器发出恼人的嗡嗡声。为了不让松垮的铁架床发出吱吱异响,他连转身都要小心翼翼。铁架床下躺着一根从旧木桌上卸下来的桌腿,像前臂一般细长结实,正是趁手的防身工具。
“一定不会有事的!”何怀玉不停地自我安慰着,却终究还是扛不住困意昏睡过去。
直到天空微曦,出租屋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他才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何怀玉快速抄起床底的桌腿,蹑手蹑脚却迅疾地来到门边,屏住呼吸等待铁门被打开的瞬间。
咚、咚、咚,他的心脏快要将胸腔炸开,握着桌腿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吱——”尽管来人小心翼翼开了锁,铁门却在推开的瞬间极不配合地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道身影就像黑豹般飞扑进来。
何怀玉顾不上细瞧,高高举起的桌腿猛力砸在来人头上,接着便听得“嗷”的一声惨叫。
门外紧接着又进来一道人影,何怀玉忍着手酸再次举起桌腿,却忽然感觉脑门上一阵闷响,还没来得及痛呼,就像坠入深海一般失去了意识。
“醒醒!醒醒!”
不知过去几个小时,何怀玉被一阵粗暴的叫吼声惊醒。炸裂般的剧痛从额头传遍全身,疼得他连声痛哼。空气中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味,熏得他敏感的鼻子接连打了四个喷嚏。
好不容易适应一些,何怀玉忍痛微微抬头睁开眼睛,却勉强只看到一束刺眼的强光,和一根正顶在脑门上的粗大黑色塑胶棍子。
因为眼镜被摘除,他只能眯着眼顺着黑色棍子往前瞧,还没看清对面桌子后坐着的两道身影,一阵剧痛又让他低头咬牙闭住了眼睛。
他想要抬手摸一下痛不欲生的脑袋,却发现双手被锁在一起,手腕上那冰冷坚硬的质感,分明是一副合金手铐。
“咦?毒贩子居然用上了手铐?”何怀玉心中诧异,却又很快推翻了猜想,“不对,这不像是贩毒窝点。难道是审讯室?我被抓到警局了吗?”
想到此处,他连吸了几口凉气头皮更加发痛:“这两位不会是黑警吧?!!他们跟毒贩勾结在一起对付我吗?”
他再次忍痛抬起头颅,甩开刘海眯着眼睛适应一会后终于看清对面二人。所幸近视只有两百度,离开眼镜他也不至于太过难堪。
“这不是宁海派出所的民警吗?怎么会是他们?”何怀玉心中疑惑更甚,“完了,他们真的和那些毒贩是一伙的!”
“小兔崽子你可醒啦!居然敢打老子!”对面年轻的警察高声叫道,头上紧紧缠绕的几圈绷带和圆睁的怒目都足以证明,他便是那个破门而入遭到迎头痛击的人。
何怀玉知道此番凶多吉少,不管对方是不是黑警,眼下的局面都无法轻易收场,干脆先装傻充愣探明对方意图。
“咦?我这是在哪?你——你不是赖警官吗?你怎么受伤了?”他故作懵懂地朝着板寸头年轻警察问道,转头又对旁边面相微胖额头宽大的中年警察喊道,“冯所长,你也在啊!你们抓住小偷了吗?刚才他又来偷东西,还被我打了一棍!”
“哪有什么小偷?!你敢打老子却不敢承认,当老子傻吗!”赖警官咆哮道,一双虎眼露出凶光,作势要起身教训何怀玉,却被旁边的冯所长拉住。
冯所长皮笑肉不笑地说:“年轻人,这里不是游乐场,好好交代可比耍嘴皮子强!”
听出对方似乎是想要强加某个罪名,何怀玉心中更加警惕,吞了下口水后问道:“警官,你——你要我——交代什么?”
赖警官摸着头上的绷带说:“把你这几天的犯罪行为统统交代出来!”
何怀玉紧锁眉头继续试探道:“明明是我周六东西被偷前来报案,你们为什么不去抓小偷?反而让我交代罪行?”
“你还好意思装无辜?!正经人谁会大半夜不睡觉拿根棍子躲在门后面?我的脑袋都快被打成花卷了!”赖警官摸着头上的绷带,口中喷射出数不清的唾沫星子。
“背包被偷后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昨天晚上听到有人撬门,以为小偷又来了,就躲在门后正当防卫。”何怀玉一脸无辜道,“正经人也不会凌晨擅闯民宅啊!你们可是警察,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撬门呢?”
“老子第一眼就看出你有问题,明明一脸凶疤还假装无辜!”赖警官喝骂道,“不想找麻烦就快点交代,别等老子失去耐心!”
何怀玉从小为那块「乂」字伤疤受过不少偏见,此刻又被拿来说事,不禁有些恼火:“脸上有疤的就是坏人吗?包公额头上还有块月亮呢!我明明是受害者,为什么被无故抓起来审问?”
冯所长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肉肉的脸上挤出一丝冷笑:“你前天假装来报案,今天凌晨又殴打警察,被抓住还胡搅蛮缠,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看着对方的笑容渐渐变得阴险,何怀玉心中愈发惶恐:看来对方真是黑警,恐怕早就和那帮毒贩勾结在一起了,我得想办法自救!
回想起这几天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的经历,何怀玉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周四下午,他怀着满腔热血来到海涯,却在找房过程中屡次遭受冷眼嘲笑。直到周六上午探访完好几个街区后,他才终于找到合适的房子。
心疼地交完房租、押金和中介费后,他便花了一整天将屋子收拾整齐干净,直到天黑才出门吃饭,然后又一路打着饱嗝走回住处,打开门却发现原本在床上的背包竟已不翼而飞,里面的重要家当也全都没了踪影。
想起寻找背包的经历,他仍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时发现东西被偷,房门上的锁却完好无损,他自然而然地去找房东薛波讨要说法。
薛波当时正穿着白背心和人字拖在家里咬着烟头打麻将,没等何怀玉说完就摸着麻将牌呵斥道:“你东西被偷了关我鸟事?!看你模样也是个大学生,读书读傻了?出来租房首先就要换锁的规矩你不懂吗?”
“可是——”
还没等何怀玉再问,薛波又朝他脸上喷了一口二手烟:“有能耐你去胜利城买套新房子住啊?我还怀疑是你假装东西被偷想讹我咧!要不是前面那娘们走得急,老子的学区房怎么会租给你这怪胎?别以为脸上画个叉就可在老子面前装叉!”
何怀玉继续跟薛波理论几句,却都被越来越难听的谩骂顶了回来,光是一句“爱租租,不租滚”都足以让他丢盔弃甲。
不管怎样他都要找回背包,那里面除了有周一入职报到要用的毕业证和通知单,还装着一块从出生就拥有的黑色鱼形玉佩,那是他解开身世之谜的唯一信物。
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报了警,出警的正是眼前这位赖警官。
当时赖警官到现场反复观察了一番门锁,又在出租屋内四处查看一圈,跟房东细语几句,再找小区保安调监控讨论一阵,便将何怀玉带回了派出所。
何怀玉见赖警官气定神闲地查案,不由心生敬佩,幻想着很快便能寻回失物,结果却立刻收获了失望。
“你这种情况我们见得多了,一时半会肯定查不出结果。”赖警官小口抿着热茶凉薄地说,“你把这张表填好,然后回去等通知。这次丢的东西不多,就当买个教训,以后千万要提高安全意识!”
看到那张报案登记表,何怀玉才恍然明白赖警官从一开始就在走过场。或许在对方眼里这起小案根本不值得耗费警力,立案不过是在增加麻烦。
草草填完表格后,他双眼无神地走出派出所,看到路边刺眼的霓虹招牌感觉莫名恍惚,险些撞倒一名错身而过的中年大叔。
他晃晃悠悠地踱在路上,心中不免抱怨:“这小偷也真是的,都什么年代了,大家都用手机支付不带现金,怎么还出来偷东西?!”
走着走着,他突然发觉背后有人迅速靠近,吓得差点失魂。回头一瞧,正是刚才的赖警官。
“所长看你刚出社会,让我照顾一下。”赖警官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个优盘,“我把小区监控视频给你拷出来了,不过只有一个角度拍到小偷的背影。海涯人口近两千万,找人不比海底捞针容易。优盘本钱五十,不要我就回去了。”
虽然不情愿,何怀玉还是呼着大气掏出手机买下了最后的希望。
何怀玉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警察心生反感,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个别现象,但想到要被眼前两人安设莫须有的罪名,他就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都说海涯警察是全国模范,我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了!”何怀玉用夸张的语调讥讽道,“你们不去找小偷,却把失主抓来审问,真是神勇机智得很呐!”
“臭小子你说谁呢!信不信老子揍你!”赖警官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又被冯所长拉着坐回。
何怀玉向来和善,如今事关清白他却不得不强硬起来:“你们想要屈打成招吗?这难道就是海涯警察的办案方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