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想不到《丢手绢》竟会登上二零一七年的流行歌曲榜单，而《本草纲目》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畅销书籍。

案发后不到十二个小时，袁方的电话就被打成了客服热线。除去各级领导指示、亲朋好友打探和同事下属汇报外，还有王朝娱乐集团董事长王超的施压。

袁方不搞权钱交易，却乐意给王超面子。既为他与王超昔日的同事之谊，也为日后在娱乐场所展开调查工作图方便。

挂断电话后，看着几十条如催战诏书的通话记录，他心中的战火也熊熊燃烧起来。

这几年社会变化很快，身边的年轻人成长得更快，可袁方相信姜永远都是老的辣。

比如昨晚大案当头，古世民却急着回去照顾家人，责任心这方面就明显比不上老前辈。不过话说回来，经历过家庭创伤的人格外珍视家庭，倒也是情有可原。

今天的案情研讨会，袁方比往常都要认真许多。即使昨晚彻夜未眠，也不妨碍他充满干劲地介绍案情和调查进展。看着同事们讶异的眼神，他感觉体力充沛得就像年轻了二十岁。

汇报环节并无波澜，接下来的讨论却让他颇为恼火。

侦查一组组长展飞在短暂的不适应后，迅速恢复往常的蔫坏，谄媚地向刑警队长贾贵民提议道：“贾队长，既然凶手留下了牛黄的线索，小区周边监控又多，抓到他是迟早的事，不如给我们组里年轻人锻炼锻炼。搜查蹲守都是体力活，杀鸡可用不着二组的牛刀。”

袁方心里憋着气，脸上却只能强装客气：“这起凶杀案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我们组内几位老同志都有类似查案经验，正好派上用场。”

看着展飞那微微扬起的嘴角，袁方不由在心中感叹。以前讲究恭让，现在的年轻人却个个都想踩着前辈的肩膀出头。如此急于表现自我，迟早会掉进急功近利的坑里。

展飞转了转眼珠子，接着又道：“我们组那个电信诈骗案牵扯比较广，犯罪分子手段狡猾。我们花了大半个月都没查清楚，不如换给袁组长，你们经验丰富肯定手到擒来！”

“展组长真是谦虚，你那案子都跨省了，我可担待不起！”袁方不喜欢阴阳怪气，却不能明着争吵，渐渐也习惯了展飞的交流方式。电信诈骗花样百出，调查时被受害者当成是坏人骂得狗血淋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去蹚那浑水。

展飞显然没有死心，继续揶揄道：“那你们可得好好注意安全，凶手敢用儿歌挑衅，恐怕也敢袭警。查案的时候要是遇到危险，千万第一时间联系我们，我们这些兄弟哪怕去挡刀也会保护你们周全。”

“谢谢老弟关心，我们组现在有世民加入，随便几个匪徒根本构不成威胁。”袁方不无得意地指了指浑身肌肉的古世民，坐姿也不由变得挺拔起来。

古世民之前在福华区刑警队担任侦查组长，破获过许多疑难大案，称得上是业绩斐然。虽然他性格有些冷淡，在组内的融入还不够好，但组员们好像都受到了他办案风格的感染，做起事来比以前少了一些磨蹭更多几分干劲。

据说古世民是主动申请降职调过来的，明显是在追求比升职更重要的东西。许多人都知道他和二十多年前那起案件的关系，却都默契地不去提起，谁也不想把主动招惹麻烦。

看着迟早会取代自己的后浪，袁方心里既欣赏又莫名担忧。年轻人能征善战，他老袁决不会嫉贤妒能。可眼前的谢幕之战仍是自己掌旗，他必须要赢，绝不能让人以为廉颇老矣。

“今天已经周五，你们看这起案子什么时候能破？”贾贵民并不在乎两位组长的明争暗斗，他只关心怎么给上级一个交代。

“一个星期，下周五保证结案！”袁方犹豫一会答道。死者的社会关系复杂、案发现场线索混乱、凶手有反侦查能力，每一点都会给调查带来不确定因素。若不是怕展飞抢活，他评估还得再加上一个星期。

“我们加加班，五天就能把凶手揪出来。”展飞咧着嘴露出了抢食的獠牙。

贾贵民扫视一眼会议室众人，朝着袁方说道：“上头给的限期就是一周，你们好好查，如果需要人力帮助，也不用跟展飞客气。”

“保证完成任务！”袁方心中一阵感激，同时也不忘揶揄展飞，“也谢谢老弟鼎力相助！”

会议一结束，袁方便马不停蹄地带着组员展开了调查工作。可面对复杂的案情，他却有些力不从心。

案发的金色海岸小区总共有八百多户人家，加上外来人员，除去明显没有能力犯案的老幼病残，至少还有一千多个人存在作案可能。若不是案发地天安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们协助，光排查可疑人员这一项工作都极其困难。

虽然前路迷茫，袁方却是识途老马，他知道不管凶手多么狡猾，现场一定会留下痕迹。把组员分头派出去核查信息后，他便和古世民一起到现场展开了复查。

没了瘆人的尸体、熏人的酒气和吵人的儿歌，屋子里只剩下闷热，却让人心生凄凉。

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反复检查每个角落，却没有什么收获，最后又回到了客厅。

见古世民正站在枣红色吧台椅旁凝神思索，袁方随口问道：“有什么新发现吗？”

古世民摇了摇头，接着提议道：“要不我们重演一下犯罪过程？”

袁方点头走到门外，门上没有撬动痕迹，他便模仿着凶手在门上敲了三声。

“谁？”古世民应声开门，“门上没有猫眼，所以不能限定凶手与死者认识或者是服务人员。”

袁方转头确认一番，玄关处没有打斗的迹象，但地面有拖动的痕迹，便用手比画着说：“凶手趁死者不注意，快速打晕死者，然后拖到屋内。死者体重73公斤，拖那么远要不少力气，基本可以断定凶手是名壮年男子。”

“嗯，绳子捆绑的力度和打结方式也比较专业。”古世民接着又模拟手抓着酒瓶的姿势说，“吧台椅有七十厘米高，死者是被从这个角度灌的酒，凶手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五。”

袁方再次打量起古世民来，那缜密的思维和壮硕的身形反差真不是一般大。身体素质比不过年轻人，查案当然不能再落后，于是他挺直腰说道：“昨晚技术组分析了现场鞋印，提取出两组比较可疑的，分别是四十三码的皮鞋和四十四码的运动鞋。它们被破坏得最严重，比较有可能是凶手留下。”

“昨晚那个叫牛顺的保安查过了吗？他的体型倒是很符合，说不定是他故意用混乱鞋印来掩盖瘸腿痕迹。”古世民看着地面思索道。

袁方也有过类似怀疑，却又觉得概率不大：“他一点也不掩饰对死者的憎恶，还没有不在场证明，要是凶手的话也太过简单狂妄了。”

“案发时他在做什么？”古世民继续质疑道，“我看报告里写他穿的四十二码鞋，但鞋印很容易伪装，不足以作为排除证据。”

“他当时在巡逻，很多业主都看到了。他们说老牛人很和善，从来没跟人争吵过。”袁方分析道，“作为小区保安，他要杀吴鑫完全犯不着闹这么大动静。我派了人继续调查他的情况，不过应该没那么容易就找到凶手。”

“也对，凭他的工作便利应该可以悄无声息地谋杀。”古世民点头道，“现场经过精心布置，凶手肯定不简单。”

想起海量的排查工作，袁方不禁苦笑连连：“我让天安派出所的人帮忙排查几名嫌疑人，包括装修队队长黄灿、中介柳婷婷和死者妻子蔡雨欣，希望下班前能得到回复。”

古世民闻了闻吧台上残留的酒味问道：“酒吧那边呢？要不我去调查一下？”

“我昨晚派人去过，那边也很复杂。”袁方无奈地摇了摇头，“前天傍晚死者在店里接待了得胜集团的财务总监齐武，两人最后不欢而散，据说是因为一笔交易没谈拢。”

“齐武？”古世民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找他求证了吗？”

“电话打不通，得胜集团的人也说不知去向。”袁方向来不喜欢和大公司打交道，想到要查齐武更是头疼不已。

“我之前在福华区跟齐武打过交道，那家伙的确劣迹斑斑，但应该不至于也没能力躲过监控入室杀人。”古世民之前在福华区破过不少案子，这次说不定还得让他去福华区再跑跑看。

“也不一定，上周日齐武才刚来过这个小区。”袁方像个八卦的社区工作者一样解释道，“他的妻子方知要医生住这，他们当晚吵了一架。”

“还有其他线索吗？”古世民皱起了眉头，明显对那些家长里短没有兴趣。

袁方心里更是惆怅：“还有一名酒吧店员程国柱也有嫌疑，就在昨晚案发前，他因阻拦客人调戏女孩引发争执，被客人殴打后还被吴鑫给扫地出门。”

古世民拍了拍脑袋，沉思片刻后说道：“吴鑫得罪的人不少，但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凶手故意留下《本草纲目》这种医书内容，说不定是想暗示为民除害。”

“《丢手绢》不只是吸引人哄抢的手段，还是给警方的一封战书。”袁方也不甘示弱地分析道，“凶手很可能还会继续作案。”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陆续收到了其他组员的反馈。

从小区入口监控里一共筛选出八十余名符合凶手画像的外来可疑人员，包括快递员、外卖小哥、房产中介、修理工、装修队、燃气检测、推销员等。

民警和小区保安找来几名参与哄抢的居民，可他们都说是看到别人哄抢才参与，没有人知道最开始是谁先发现的现场。

天安派出所的协查很快也有了结果，那些嫌疑人案发时段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装修队正在龙海区工地干活，听到吴鑫的名字就是一阵谩骂。中介柳婷婷上周和男友分手后就夜夜买醉，昨晚案发时仍在酒吧，直到凌晨才和另外两名客人一起离开。死者的妻子蔡雨欣仍在娘家，听闻丈夫死讯却并不悲伤，脸上表情反而如释重负。酒吧店员程国柱还在床上养伤，对于被殴打的事情和案件都是支支吾吾，仿佛怕极了再遭报复。唯一没有消息的就是齐武，监控拍到他周日晚上吵完架后离开小区，后来却没有再次进入的记录。

面对千头万绪，袁方有些后悔夸下七天破案的海口，想到凶手会继续作案又不禁忧心忡忡。

经过一整天的调查，他的精力被消耗殆尽，下班路上竟昏睡在了出租车里。直到听闻司机叫喊，他才恍惚地解开安全带爬出车外。

回到宿舍他本想睡一觉恢复体力，可刚躺上床一通电话又响了起来，第二起命案竟然来得如此迅疾。

袁方带着几名手下赶到立方公寓，刚爬上六楼就听到一阵儿歌声响，正是脑海中萦绕不绝的《丢手绢》。

看到走廊上高举手机拍照的人群，袁方就气不打一处来，赶忙快步上前喝止：“都别拍了！全部人站在这别动！否则以妨碍调查论处！”

袁方让手下登记排查众人信息，接着小心走进遍地散落着情趣内衣裤的里屋，转眼便看到了令人震怒的一幕。

一名皮肤雪白的年轻女孩惨死在粉色的床上，身上除了捆绑用的红绳再没有一片衣物，两手交叉握着循环播放儿歌的手机，腰下还压着一页泛黄的书纸。

袁方拿出手机拍照留证，戴着手套抽出书页一看，上面赫然正是《本草纲目》里关于「淫羊藿」的记载。

他轻轻地把书页放进证物袋里，心中却重重地起誓道：不管凶手藏在哪里，我一定会将他绳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