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玉刚挣脱牛顺的手臂跑出几步,就听得身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呐喊。等他稳住身形回过头去,却只看到满头大汗不知所措的冯喜事和扶着栏杆向下眺望拍照的围观群众。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牛顺正歪歪扭扭地躺在一楼中庭的水泥地上,鲜红的血液流淌而开,仿佛一块被百眼怪兽咬过的生肉。
何怀玉倒吸一口凉气,跟着古世民和冯喜事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跑下楼去。
理论上说,从四楼坠落仍有一定存活概率。何怀玉蹲下身子伸出手指去试探,并没有感受到牛顺的气息,再一看其脑后,白色的脑浆早已迸裂而出。
“死了。”何怀玉艰难地站起身子道。
“你没事吧?”古世民扶住他的胳膊说道。
“上下楼梯腿脚累了,”何怀玉摇头否认,“他怎么突然掉下来了?”
冯喜事走过来说:“刚才他往我这边跑,我不能让他逃掉,就跟他扭打起来,打着打着他就失去了重心。”
“这栋楼的栏杆太矮,”何怀玉叹道,“刚才被劫持的时候,我也很怕会不小心坠楼。”
“你的脸色有点青,要不给你安排一下心理咨询?”冯喜事关切道,“我老婆开导过很多新人,你可别把情绪憋在心里。”
“我没事!”何怀玉连连摆手,“法医工作本来就得和死人打交道,没什么好怕的。”
古世民忽然又瞪大眼睛问道:“刚才牛顺好像突然触电一样,你做了什么?”
何怀玉从裤兜里掏出一根银针解释道:“我手机壳里常备着一枚针灸用的银针,刚才假装让你保管手机,就是在做准备。”
“你小子还真不简单呐!”古世民饶有兴致地眼神看得让人发慌。
何怀玉望着地上的牛顺,心里有些自责:“虽然他杀了人,但我也间接杀了他。”
古世民凝眉道:“凶手万一不是他,才是真的麻烦。”
“刚才他承认了,”何怀玉回想道,“不过他极力撇清和柳婷婷的关系。”
“他在空中喊的那句什么你们听到了吗?”冯喜事擦干额头的汗问道。
何怀玉只顾着逃命并未听清,转头望向古世民。
古世民挠着后脑勺说道:“好像是「穷奇乱世,烛龙启明」”
“什么猪笼?”冯喜事挠头道。
“烛龙,《山海经》里面掌控昼夜的人面蛇身赤色神兽。”古世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穷奇是四大凶兽之一,长得像有翅膀的老虎,专门颠倒黑白惩善扬恶。”
“这你都知道?”冯喜事似懂非懂地歪着头道,“果然是绝顶聪明!”
“刚查到的。”古世民举起手机红着脸说道。
冯喜事往楼上望了望说:“照这么说,他是真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咯?”
“会不会真的有个犯罪组织,这是他们的口号?”何怀玉直觉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一场巨大的阴谋可能才刚刚开始。
古世民沉默了一会说道:“没头没尾的,先不瞎琢磨了。”
“接下来怎么办?”何怀玉心理有些茫然。
“我打个电话给袁组长,他会派人来收拾现场,顺便去嫌疑人住处搜一下证据。”古世民说着拨通电话走到一旁。
“我和天安所那边协调一下,继续跟进柳婷婷这条线看看。”冯喜事也跟着说道。
见他们各自要忙,何怀玉只得简单交代一番后往楼上走去。
回到四楼,敲开田阿姨的门进得屋内,何怀玉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跌打酒味道,连忙问道:“田阿姨,你刚才受伤了吗?”
“没有,真是太感谢你啦!”田阿姨眼神复杂地说,“没想到你原来是名警察,之前……”
“我叫何怀玉,是名刚参加工作的法医。”何怀玉连忙解释,一边寻找起气味的源头。
这套公寓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平方,客厅里的床铺上正躺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的双腿和手臂上红一块紫一块的布满了伤口。
田阿姨泪光盈盈地喊道:“国柱,快谢谢何法医,刚才是他救了妈妈!”
“谢谢何法医!我叫程国柱,过两天一定去您家里拜谢大恩!”程国柱挣扎着想要起身说道。
何怀玉连忙轻轻按住对方:“不用客气!你身上怎么那么多伤?”
程国柱红着脸没答话,田阿姨脸色惨淡道:“国柱本来在酒吧做服务员,上周有人骚扰女客,他看被欺负的女孩有点眼熟就帮忙说了两句,结果就被客人打成这样,连工作也被老板给开除了。”
程国柱咬着牙齿道:“打我的胖子是个什么局长,动不动就喘不上来气。还有那个做生意的矮子,喊得最凶躲得最远。要不是怕惹出大事来,我肯定揍得他们找不着北。”
“你们报警了吗?”何怀玉忽然从田阿姨身上看到了母亲何蓉的影子,尽管外貌不像,却承担着同样的家庭重担。
“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们哪惹得起啊!”田阿姨无奈地摇头道,“不过,那个酒吧老板也算得到了报应。”
“他是店长,”程国柱补充道,“那天晚上他就被人杀了,第二天警察还来问过我情况。”
“你说的是吴鑫?”想起案卷里的记载,何怀玉不禁感叹,冥冥中或许真有天意。
“刚才那个劫持我的人,他就是这几天杀了好几个人的凶手吗?抓起来了是吗?”田阿姨眼皮微微颤抖地问道。
何怀玉点头道:“嗯,刚才他不小心摔到楼下死了。”
田阿姨震惊片刻后叹气道:“我之前见过他好几次,他还帮我推过夜宵车,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没想到会这样。”
何怀玉与牛顺并没有过其他接触,自然不好评判。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程国柱,关切道:“国柱哥伤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酒吧是不能再去了,”程国柱低声道,“要么找个厂子上班,要么跟我妈一起摆摊吧。”
何怀玉犹豫着提议道:“我有个朋友是开废品回收厂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田阿姨抢先说道,“这年头能有个稳定工作就好了,没什么好介意的。”
“妈!”程国柱埋怨道,“何法医帮了我们那么多,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啊?!”
“不麻烦!”何怀玉连忙扶住要鞠躬感谢的田阿姨。
过得一会,何怀玉辞别二人来到楼下。现场被清理得非常干净,只剩下地上一滩未干的水渍,走廊上的看客所剩无几,百眼怪兽仿佛重新进入了梦乡。
刚回到住处,电话就响了起来,原来是母亲何蓉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消息。面对漫长的说教和担忧,他只能眼含热泪地再三保证以后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他便开始找网上关于今晚案件的报道。原来他被牛顺劫持的照片已经被人发到网上,尽管只是一个带着「乂」字疤痕的模糊侧脸,却足以让许多人识别出身份。
尽管警方还没有发布官方通报,舆论却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甚至连牛顺的身份和他背后的故事也被人公开发布到了网上。有人共情牛顺的绝望情绪,借机抨击社会的不公平;有人罗列出受害人的缺陷,讥讽他们并不无辜;还有的人围绕着「穷奇乱世,烛龙启明」展开了激烈讨论,纷纷发泄对社会上不公平现象的不满;最让人唏嘘的是,竟然有人恶意泄露柳婷婷的信息,并引发了一阵网络暴力。
网络上的讨论越看越心烦,何怀玉干脆便打通了魏峰的电话。
“恭喜你啊!破了大案!”魏峰声音有些沙哑,却能听出笑意。
何怀玉有些后怕道:“没啥好喜的,差点就和凶手一起摔死。”
“说起那个牛顺……”魏峰停顿一会说,“当年那起造成四人死亡的连环车祸真不怪他。”
“我知道。”何怀玉觉得事已至此,再纠结那起车祸也没有用。
魏峰咳了两声说:“那辆货车的司机叫老江,算是我店里的熟客。后来他在监狱里和人打架,伤及内脏丢了性命。”
何怀玉向来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随口说道:“都过去了,算了吧!”
“冥冥中自有天数,”魏峰感叹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何怀玉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又恰好想起程国柱的事,便请求道:“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魏峰声音沙哑地问道:“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失业了,想请你帮忙在回收厂给他安排个工作!”
魏峰的眉头皱得像松树皮一样:“我那回收厂工资低环境差,不适合你们这些白领。”
“他不仅踏实还心善,去你那再合适不过。”
“过段时间都要拆迁了,你不怕他再次失业吗?”
“拆迁?苟富贵勿相忘啊!”何怀玉
魏峰沉默一阵后说道:“你是不放心我们,想安插个眼线吧?”
“你那有怕被人知道的事情吗?”
“没有!”魏峰说道,“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违背原则的不行!”
“我们在找一份齐武私藏的文件,”魏峰压低声音道,“他的姘头之前就住你那屋。”
“什么内容?上次拿我背包就是在找文件吗?”
“具体内容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才会拿错。”
何怀玉思索片刻,红着脸问道:“不会是一本成人杂志吧?里面有什么重要人物的照片吗?”
“不像,”魏峰似乎也不确定,“应该是关于得胜集团的隐秘,他们开出了价值三百万的悬赏令。”
“三百万对于龙头地产企业来说并不多。”
“足够吸引道上的人去找,又不至于引起太大关注,并不等于文件本身的价值。”
何怀玉仔细回想一遍后说道:“我那屋被搜查过好几轮,肯定没有这个文件。”
“他的遗物呢?尸检有线索吗?”
何怀玉思索一番并没有找到文件的踪迹,便答应后面倘若遇到了会告知魏峰。
挂断电话后他疲惫地躺到床上,回想起这几天的经历,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惊雷:牛顺杀害前三名死者都非常熟悉环境且经过了长期准备,而齐武这几天才刚搬到新的住处躲避得胜集团的搜寻,那牛顺是怎么快速找到齐武并将其杀害的呢?莫非是有帮凶?还是有另一名凶手在浑水摸鱼抑或借刀杀人?「穷奇乱世,烛龙启明」是什么意思?会不会是犯罪组织的口号?难不成是废品回收厂那些人?赵玄狠不下手并不等于其他人没有嫌疑。
何怀玉很想把事情查个清楚,但一想到可儿天使般的笑容和回收厂那些老弱病残,他又犹豫起来。齐武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冒险去复查案件真的值得吗?
* 为了避免违法违规问题,证词将会经过侦探审核后定期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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