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局郑文华被杀当晚，各种传言掀起了新的一波浪潮。

有人说是江湖义士在铲奸除恶，有人说是利益集团斗争导致杀人灭口，更有人传闻说是柳婷婷的厉鬼回来索命报仇。

各级领导层层施压之下，负责本案的南安区刑警队侦查二组如临大敌，每个人都像拼了命一般，迫切地想要查出真相给社会各界一个交代。

随着林海源被抓回刑警队认罪归案，轰动海涯的案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便轻松告破。参与调查的人无不欢欣雀跃，而最开心的那个人却非何怀玉莫属。

作为一名新人，相比之前案子的沉重，何怀玉第一次感受到了破案的喜悦，坐在位置上怎么也沉不下心来认真工作。

“你小子鼻子真灵啊！”宋祥满眼羡慕地拎着一包饼干凑了过来，“我天天吃黄油饼干都没闻出味来，你怎么能从现场嗅到的？”

“就是鼻子比较敏感而已，”何怀玉也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说，“要不是昨晚祥哥帮忙化验，再多的推测也做不得数。”

“凶手居然用黄油做蜡烛来延迟点火，”宋祥一边咬着饼干一边说，“这要是以前，很容易就被他逃过法律的制裁。”

何怀玉不敢居功，便推脱道：“侦查组不是在厨房找到了鞋印吗？还有别墅区出入口的录像。”

“那些证据是很重要，但是查起来太费时间。”宋祥摇头说道，“幸好你发现了凶手拍照的特殊角度，他们才能快速锁定嫌疑人身份。”

何怀玉很想说是细心观察，又怕太过自满，便谦虚道：“刚好运气好发现了而已，如果不是忙着别的事，估计每个看到照片的人都能想到。”

宋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不用那么谦虚，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观察力，绝对是个神探苗子。”

“祥哥你就别捧杀我了，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前辈们学习。”扭头看到不远处的组长张万年，何怀玉心中虽喜，却一点也不敢得意忘形。

张万年仿佛是感受到了目光，忽然转过头笑着招起了手。

何怀玉左右望了望，确认是叫自己后有些尴尬地走进了组长办公室：“组长，您叫我？”

“你稍微准备一下，一会跟我去局里参加新闻发布会。”张万年微微点着头，眼神难得的温暖。

“我？”何怀玉诧异道，虽然有了点小成绩，但要去参加新闻发布会绝对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不只是你，”张万年笑着说道，“还有一些其他兄弟单位的优秀青年干警。”

何怀玉顿觉压力巨大：“都是年轻人？万一说错话了怎么办？”

“时代变了，宣传方式也得与时俱进！”张万年挺直身子说，“年轻人代表了警队的朝气，也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底气。”

何怀玉向来不喜欢虚无缥缈的套话，今天却莫名有些激动。想到可能会上电视被一众亲友看到，他忍不住也在心里准备起发布会要说的豪言壮语。

在听到记者们向同僚们提出的各种尖锐问题，他才终于理解局里临时举办发布会安抚公众情绪的良苦用心。

轮到何怀玉说话时，他紧张地背诵起早就准备好的法医工作原则，虽然没什么实质内容，却也没出多大篓子。

接下来的记者提问，却让他着实有些苦不堪言。

“请问郑文华被杀的案子结束了，那他侵犯柳婷婷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提问的不是别人，正是几天未见的孟紫霞。

这几天何怀玉忙着破解杀人案立功，早已把柳婷婷的事情放在了一旁，听到这个问题感觉就像是当头棒喝，愣了好一会才小声答道：“我们还在调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话一出口，他又暗自懊恼起来。郑文华和柳婷婷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无对证，现场也查不到其他证据，该如何向公众交代呢？难道要为了迎合大众期待随便捏造一个证据吗？

好不容易熬到发布会结束，当他满心疑惑地来到休息室，却又看到了一脸愁容的古世民。

“你也来啦！”何怀玉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第一次参加发布会，表现还不赖！”古世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最后的问题没回答好，”何怀玉自责地叹了口气，“如果一直查不到证据怎么办？”

“总有一些悬案查无结果，但我们可以把所有已知的线索发布出去，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古世民停了一会又道，“你先跟我走吧，有另一件事需要去办。”

“去哪？”何怀玉心中更加警觉起来。

古世民干笑了两声说道：“黎观的手机开机了，定位就在锦福小区。”

“该不会去我那了吧？”何怀玉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他自首的话能宽大处理吗？”

“他没有伤害李乘风和郑芊芊问题不算严重，”古世民说着往外走去，“希望事情真的如你所愿。”

两人来到何怀玉租住的房子，小心打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紧张的情绪一下变成了失落。

“会不会定位错了？”何怀玉苦笑着问道。

“不可能错的。”古世民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过得一会他才惊声叫道：“定位就在小区里，却又没被人发现举报。他肯定是躲在了薛波遗留下的房子里！”

来到薛波屋外，看到门锁上的撬动痕迹，何怀玉连忙拿出手机拨出了黎观的号码。

一阵铃声从屋内传来，响了大半分钟却无人接听。

“该不会出事了吧？”何怀玉小声问道，狂跳的心几乎挤到了嗓子眼。

“你让开些，一会见机行事。”古世民往后退了两步，接着一个冲刺猛力将老旧的铁门踹了开来。

何怀玉紧跟着古世民窜入屋内，却立刻吓得惊叫连连。

在原来薛波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上，黎观正头破血流地跪倒在地，旁边的佛像也同样被染了一身猩红。

何怀玉忍不住想去抱起黎观，却被古世民拉住手臂喊道：“他已经死了。”

听到当头棒喝，何怀玉才缓过神来想起法医的身份。

二人戴着手套各自在屋内仔细查看一番，从现场痕迹和尸体的状况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黎观主动用头撞击佛像自杀。

“我们要是早点来就好了。”何怀玉说着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古世民使劲地摇了摇头，连连叹了几次：“不应该啊！”

“大概是看到了柳婷婷的死讯。”何怀玉忍住抽泣，捡起了地上沾着血的手机。

“这个时间点不对，”古世民凑上前来道，“手机还能用吗？”

何怀玉尝试着输入黎家兄弟的生日，最后用柳婷婷的生日解开了密码。

翻找一阵后，他在手机里找到了三段录制视频，郑芊芊、李乘风和郑文华各自承认了错误。

看到郑文华被绑着手脚在房间里声泪俱下地道歉后，何怀玉和古世民都瞬间陷入了沉默。

何怀玉只觉得喉咙被人割开气管呛着血一般，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大概五分钟，古世民才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说道：“我们错了。”

“郑文华是在被黎观审讯的过程中突发哮喘意外死亡的。”何怀玉一字一顿地念道，每个字都像是在扇自己的耳光。

“难怪林海源认罪那么干脆，眼神里却充满了怨恨，他肯定以为我们和凶手一起设陷阱害他。”古世民摇着满是汗水的光头感叹道。

“换做是你会怎么做？”何怀玉看着跪在地上的黎观问道。

古世民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伊人不再，他却要承担过失杀人的罪责，还要给帮凶脱罪，任谁也无法承受。”

“是我害了他。”何怀玉恨极了上午结案时沾沾自喜的自己，“他的父亲也是警察，他知道翻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后果。”

二人接着沉默地在地上蹲了一会，古世民才缓缓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处理？”

何怀玉思考了许久才想通这个问题，紧紧地握着手机擦干眼泪说道：“他没有删除视频，只是不愿意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我可以也应该去承担。”

回到刑警队，二人将证据呈报上去，然后紧急复审一遍林海源证实了推测。

尽管知道要承受狂暴的舆论抨击，众人还是一致决定将真相公之于众拨乱反正。作为整个案件的亲历者和破案人，何怀玉在获得上级批准后，主动邀请记者孟紫霞对他做了一次专访。

虽然在采访过程中何怀玉几次情绪激动得哽咽，却也坚持将所有事实陈述清楚。直到给所有相关人员诚挚地道完歉，他才感觉压在心上的大石勉强送了一些，也才终于敢重新直视孟紫霞那双灼热的眼睛。

采访结束后，何怀玉躲开人群悄悄来到了南安医院的贵宾病房。隔着玻璃门看到面如土色的黎止，他的心再一次揪痛起来。

命运实在是太过残忍，在这样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得以幸免。

何怀玉心中慨叹着，正要伸手去推病房门，却看到黎止床头写着得胜集团四个大字的丰盛水果篮。

错了！何怀玉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惊雷。在这场彻头彻尾的悲剧里，分明有一个人笑到最后成为了最大的赢家，那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李乘风。

当初齐武从得胜集团泄露出来的不可能是环评文件，反而更可能是魏峰推断的事故封口名单。那么黎观审问郑文华环评文件的下落，必然是受到了李乘风的蛊惑。

原来李乘风公开就医信息就是为了引黎观上钩，而他替黎止支付的医药费，便是胁迫黎观就范的砝码。

李乘风必然知道郑文华患有哮喘，怂恿本就有私冤的黎观去审问本就不存在的文件，分明就是奔着杀人而去。

为什么？他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为什么要去杀舅舅呢？

又错了！何怀玉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回想起古世民说过关于李得胜一家的故事，再将所有人串联起来，一场巨大的阴谋赫然复现眼前。

李乘风的生母死于九九年初那场车祸，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七月初刚过十八岁生日。倒推回去便不难发现，李得胜在发妻遇难之前，便早已有了外遇，那场车祸中很可能还存有未曾查清的猫腻。

为了报仇和保证继承权，李乘风肯定筹划了许多年，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恰好给了他推波助澜的机会，所谓的「烛龙」说不定也是由他策划而来！

想到在这场复仇中枉死的许多人，和接下来仍要面对的难解局面。何怀玉快速跳动的心忽然揪痛起来，紧接着便轰然晕倒在了病房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