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织上的决定终于下来，再过一周袁方就要调去宝山区分局担任副局长。郊区人少事也少，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几起大案，表面上看是升职，实际确实任个闲差等待退休。

之前查办《本草纲目》连环杀人案的过程虽然有些曲折，但侦查二组总算在限期内揪出了凶手，袁方在展飞面前说话的底气一下又多了起来。

在南安的最后几天，他本以为可以和古世民好好交接平稳过渡，却不料又爆出了柳婷婷被强奸的案子。

被指控的人是环保局长郑文华，查证过程必然困难重重。展飞那小狐狸不想接烫手山芋，以柳婷婷和前案有相关性为由将担子甩了过来。

袁方倒是无所畏惧，仕途反正到头了，临走前再给古世民开下道却也无妨。

周一上午他早早地展开了调查，一部分人去王朝酒吧调取监控记录，一部分人去林海源家询问当天经过，一部分人到郑文华在麒麟山的别墅调查取证。

酒吧那边虽然证实了郑文华和林海源一起灌醉柳婷婷的过程，却不足以证明后续是否发生了强奸事件。

林海源承认灌酒和将女孩送到郑家的行为，却对后来的事情一问三不知。凭他与郑文华的关系，即使知道些什么也大概率不会向警方交代。

郑家别墅里日常有保姆打扫，没有留下任何柳婷婷的痕迹。不仅如此，郑家的监控系统也很「识时务」地坏掉了。

尽管直觉认为柳婷婷的确遭到了侵犯，可袁方却查不到任何证据。看着郑文华嚣张的眼神，他忍不住在心里扇了对方十个巴掌。

幸好古世民发来消息，袁方以抓捕人贩子为由，不太狼狈地离开了郑家。

他怎么也没料到，计划中的韩旭没抓着，却抓到了两名劫匪，外加一起新的人口绑架案件，而那被绑架的人正巧就是郑文华的女儿。

袁方赶到胜利城停车场的时候，郑芊芊那被打晕的司机和助手都刚被叫醒。

“芊芊怎么不见的？”王羿说话的语气并不凶，却给闷热的地下车库一下降了好几度温。

助手蜷缩成一团哭泣答道：“刚才——刚才我们来这边开车，我突然被人从后面砸了下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机摸着头红着脸说：“我听到郑小姐尖叫，转头看到个戴着孙悟空面具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也被打晕了。”

“你刚才说有逃犯出现，说的是这个人吗？”李乘风在古世民旁边小声问道。

“不是，我追的人贩子早就跑了。”古世民摇摇头说，“这个戴悟空面具的明显跟上面那几个是一伙。”

古世民接着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述说一遍，所幸局面并不复杂，袁方听完便定下了兵分三路的调查策略。

一路和交警一起追踪这十几分钟来离开商场的车辆，一路和商场保安一起排查停车场劫匪可能藏匿的地方，他和古世民则将黎止和八戒、沙僧带回去审问。

刚回到刑警队，何怀玉就闻着味道跑上前来，缩着脖子赔笑道：“袁组长，听说你们刚从胜利城抓了几个人回来，审讯的时候我可以跟着学习一下吗？”

“你们法医组那么清闲吗？”袁方斜眼问道，“该不会是有你认识的人吧？”

“前辈果然智慧，”何怀玉夸张地竖起两个大拇指说，“那个黎止，他是我师哥。”

现在的网络消息传得真快，这样办案哪还有保密性可言？袁方摇了摇头道：“本来审讯就不能随便旁听，你这样更得避嫌了！”

“他是不是还有个哥哥？”站在一旁的古世民忽然皱着眉头问道。

“对，叫做黎观。”何怀玉点头道，“他不会也参与了吧？”

“难怪看起来眼熟。”古世民摸着光头道，“有个戴悟空面具的人逃走了，很可能就是黎观。”

何怀玉眼神变得有些落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人……”

“你先回去吧！”古世民拍了拍何怀玉的肩膀说，“等审完我跟你说，黎止现在精神状况不太好，但他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问题应该不大。”

看着低垂着头不肯离去的年轻人，袁方不禁心有戚戚，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纠结，马上便开始了审讯。

首先是制造骚乱的黎止，得到心理咨询师的安抚后，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却一直缩着身子低头不语。

袁方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黎止都没有反应。直到古世民叫出名字，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然后对着古世民一阵傻笑。

“你们不会也认识吧？”袁方皱起了眉头。

“只是之前顺手帮过他。”古世民耸了耸肩膀继续问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去了胜利城。”黎止脸上的表情渐渐放松，身子也挺直起来。

“你去那边做什么？”袁方接着问道。

“比赛。”黎止认真答道，表情完全不像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袁方接着直入主题道：“你知道有人趁乱抢劫商城的活动奖金吗？”

黎止微微皱起眉头道：“不知道。”

“你哥呢？他去哪里了？”古世民问道。

“我哥——他在停车场等我。”黎止突然睁大双眼问道，“我哥呢？我怎么在这里？你们把我抓起来干什么？作弊的是得胜集团！”

眼看黎止情绪逐渐激动起来，袁方不得不叫来了心理咨询师。怕耽搁太久时间，接下来的审讯他便和古世民分开同步进行。

扮作沙僧的嫌疑人看上去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被押到审讯室后仍然神色轻松地摇晃着脑袋，嘴里不时哼唱两句含糊不清的歌词。

袁方看了眼染着红头发的青年，按照程序审问道：“姓名，年龄！”

嫌疑人眼神轻佻地说：“齐宇，十七岁。警官，我还没有成年！”

“未成年？那你父母是谁做什么的？”

“我爸齐武，做财务的，我妈方知要，是名医生，他们都不在了。”齐宇目光呆滞地说着，仿佛与自己并没多大关系。

没想到竟然是齐武的儿子，袁方心中莫名感慨，过了一会才接着问道：“你父母会希望看到你犯罪吗？”

齐宇微微昂起脑袋，面露不屑道：“我没有犯罪啊！我是未成年人，受《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

竟然又是一名无知少年，袁方遇见过许多类似的案例，于是将烂熟于心的法条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根据《刑法》第二章第十七条规定，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抢劫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齐宇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道：“不可能！他们说未成年人不犯罪！而且我们没有抢劫，最多只算偷窃，还是未遂！”

袁方苦笑着继续解释道：“按法律规定，犯盗窃罪抗拒抓捕当场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胁的，按照抢劫罪论处。别忘了你们的目标，两百万元属于数额特别巨大。”

齐宇脸色吓得铁青，嘴上却不服气：“你别吓唬我！我要见律师！”

“我们会按照程序让你的家人请律师，但不妨碍你坦白从宽。”

齐宇紧皱着眉头，眼珠子左右转了好几圈，神色越来越慌张。

袁方指着旁边的审讯室说：“隔壁的八戒可比你更识时务，还有逃跑的悟空，别忘了在西游记里面最苦的就是老实人沙僧。”

齐宇转头看了看，又神情懊恼地望了望袁方，眼睛里突然泛起泪光，带着哭腔道：“我是被胁迫的！是黎观出的主意！”

“黎观就是扮作悟空那个人吗？是他在停车场把郑芊芊劫走的吗？”袁方诘问道。

齐宇听得云里雾里，激动地喊冤道：“黎观不是和他弟弟一起吸引注意吗？孟青云说在停车场接应我们，没说要劫人啊？！”

听得此处袁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逃走的竟是两个人，而齐宇他们明显是被人卖了还蒙在鼓里：“你们被耍了还不知道吗？”

“昨天晚上黎观来找的时候，我们就怀疑过。”齐宇低垂着头说，“他们只吸引人群，我们仨要拿到钱运走，还得五五分账，很不公平。”

“那你们还干？”袁方越来越不理解这些人的思维逻辑。

“他是「烛龙」组织的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还知道最近刚发生的很多事。”齐宇面带惧色地说。

“你还知道其他烛龙的信息吗？”袁方不由伸长了脖子，“你们受到威胁了吗？”

“很多人都在传，但没人真见过。”齐宇表情凝重地说，“反正得胜集团还欠着我爸的抚恤金，抢商场也比银行容易，我们就没有拒绝。”

“他有提起过郑芊芊吗？”袁方追问道。

“没有，”齐宇摇了摇头，“戴悟空面具的是孟青云，我们说好拿到钱就跑，也不认识什么郑芊芊。”

问完剩下几个问题后，袁方摇着头走出了审讯室，恰好遇到古世民苦笑着从另一边出来。

“招了吗？”袁方问道。

“这个八戒名叫范智，他爹是得胜集团的一名司机。”古世民摇着头说，“要不是太过离谱，我都要怀疑是得胜集团为了宣传在自导自演。”

“黎观的事说了吗？”袁方皱着眉头问。

“他们仨应该都是被耍了，”古世民笑着说道，“黎观玩了一出真假美猴王，交警那边最多只能追到孟青云一个人。”

袁方点头道：“两边信息一致，我们等其他人回来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我想去黎观住处查查看，”古世民摸着光头道，“带着何怀玉一起。”

“不是说了避嫌吗？”袁方感觉莫名的疲惫。

“那个孟青云也是我的初中同学，”古世民苦笑着说，“放心吧，我们不会感情用事的。带上何怀玉，说不定能更快找到黎观。”

袁方犹豫了一会，本想讨论下「烛龙」的事情，却又不想把案件搞得过于复杂，就将话题咽了回去。见古世民坚决要带着何怀玉一起去调查，便无奈挥了挥手让他自行安排。

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刚入行时，师傅说执法者在工作中要保持绝对理性，千万不能被感情影响。这个原则他遵守了大半辈子，如今却撕开了口子。

谁能没有感情呢？只不过是没遇着而已吧！那些所谓理性的人，如果真的置身事内还能保持客观公正吗？而那些总能对案件中人感同身受的人，难道就真的会因为感情而影响秉公执法吗？

回到办公室，袁方泡了杯茶伫立在窗台旁。看着古世民与何怀玉离去地身影，他忍不住感叹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