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食堂吃饭前，何怀玉心里就憋了股闷气。

林果的悲剧，虽说是坏人绑架所致，却也逃不开家人疏忽的缘由。

接待林家老太的时候，望着老人离去的背影，他便忍不住慨叹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有责任，却也不该被苛责。”宋祥却像是非常感同身受，“没有谁能时刻紧绷着神经，避免任何危险发生。人真的很脆弱，每个活着长大的孩子都很不容易。”

何怀玉当然懂得其中道理，便朝宋祥点了点头，回到位置默默研究起案卷来。只有帮忙抓住害死孩子的人，才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面对满眼好奇的古世民，何怀玉并不急着说出想法：“你们侦查组有什么进展吗？”

“展飞带人查了工业区和林家，听说还把「扬帆资本」的王羿给扯了进来。”古世民吃着饭说道。

想起宋祥说过的传闻，何怀玉不无羡慕地说：“听说王羿很有手段，高举环保大义、紧握资本大棒、稳靠权力大山，混得比他老爹还更风光。”

“像是个完美施害者，但他应该不至于蠢到虐杀儿童。”古世民耷拉着眉毛似乎有些失望，“你的所谓猜想不会就是这个吧？”

“当然不是！”何怀玉晃着筷子说，“我可是有医学根据的，想不想知道？”

“说吧！”古世民不耐烦道，“你不就是想参与查案吗？我带上你就是了！”

何怀玉笑着点头说道：“我仔细看了林果身上的撞击伤口，在全身正面分布得非常均匀，而且受伤时间和严重程度都很一致。”

“祥哥不是在报告里写了是摔伤吗？”

“什么情况会摔成这样？”何怀玉引导道，“直挺挺地摔。”

古世民撑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后说道：“会不会是躺在汽车后排座椅上，急刹车时候撞到了前排椅背？”

“他身上没有绳子捆绑痕迹，估计是晕倒或受到了威胁。”何怀玉补充道，“司机可能是首次作案太过紧张，才会导致意外。”

古世民重重地点了点头，挑着眉毛说道：“林果遭遇意外，凶手临时去中心公园换了个目标，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什么直觉？”这回轮到何怀玉好奇起来。

古世民说完误抓潘名扬的故事，便急匆匆地离开食堂继续去寻找对方的下落。

直到傍晚快下班，何怀玉也没等到下一步行动的消息，却意外收到了孟紫霞一起去吃面的邀约。

习惯清淡饮食的何怀玉，第一次光顾重庆小面馆，竟发觉香辣的气味也变得沁人心脾。

尽管服务员用抹布擦过桌子，他还是用纸巾擦了一遍才坐下等待，却又反复扭动起来，仿佛待出嫁的女子一般，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坐姿。

十几分钟后，他终于盼来那道紫色身影，瞬间忘记了要矜持的自我告诫，像触电般从位置上弹立起来。

孟紫霞坐到对面，点好餐后忧郁地问道：“昨天海涯丢了两个孩子，你们有查出眉目来吗？”

何怀玉这才想起钟流是对方的顶头上司，无奈地摇头道：“听说领导正在讨论并案调查，两边的线索汇集起来后应该会有进展。”

“希望小岩不会遭遇不幸。”孟紫霞咬着嘴唇说，“他已经开始懂事了，绝对不会自己走丢的。”

“你了解钟家的其他情况吗？有没有可疑的地方？”何怀玉扶着眼镜问道。

“论辈分我得叫钟流一声舅舅，”孟紫霞苦笑着说，“他这两年追热点抢流量，得罪了不少人。”

“你担心他被人报复吗？”何怀玉并不那么认为，“钟小岩更像是林果出意外后的替换品，目前应该还没有人身危险。”

孟紫霞思索片刻，点头说道：“谢谢你，不过我们今天发布了一则报道，揭露流溪工业区污染和中央公园安全设施不到位的问题，真希望不会激怒歹徒导致悲剧。”

何怀玉下午也看到了那些文章，不禁皱着眉头说道：“那些文章虽然写的是真事，但表述方式上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夸大事实、制造矛盾、煽动情绪，这些套路我也好腻烦，可整个行业都是这样，一切为了流量。”孟紫霞摇头叹气道，“其实我更想做个调查记者，可惜没找到机会。”

见对方的表情从尴尬突然转变成了不安，何怀玉不由一阵心慌，暗悔不该随意批判。

何怀玉心中懊恼，正想着如何缓解局面，却发现孟紫霞的目光投向了角落另一桌喧闹的食客身上。

店里人声嘈杂，何怀玉只能隐约听到“美女”和“认识一下”等词汇，转过头去却发现三名发型夸张的男子正朝着这边评头论足。

何怀玉眯起眼睛认真一看，三人正是前几天在烧烤摊被古世民教育过的混混，当即吓得冷汗直冒。

混混们当街欺负弱小的情景历历在目，调戏妇女的事情自然也干得出来。

何怀玉不想孟紫霞冒险，也顾不得会被嘲笑胆小，低声提议道：“我们走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面只吃了一半——”孟紫霞面色微红，似乎十分犹豫。

何怀玉也不喜欢浪费，更怕就此分散，见门边刚空出一张桌子，便提议去那边就坐。

尽管距离已经拉开，混混们的谈笑声却仍能勉强听到，“小子”和“疤痕”等词汇尤其刺耳。

何怀玉越听越觉担心，既怕引发暴力冲突更不愿连累孟紫霞，于是要紧牙关小声提议道：“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们。”

“一起走吧。”孟紫霞说道。

“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你不要被牵扯进来。”何怀玉保持着警惕说，“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孟紫霞脸色变了又变，犹豫一阵后也没过多纠结，起身往面馆外的人流中走去。

看到孟紫霞的身影消失，何怀玉才放下心来准备撤退，抬头却猛然看见三名混混早已抽着烟朝门边走来。

眼看三人就到跟前，何怀玉再也沉不住气，狠下决心两手各抄起一只乘着剩汤的面碗，猛力朝三人身上扔去。

“你干什么！”，“你神经病啊！”，“你找死吗？”三人猝不及防被泼了浑身辣汤，同时发出阵阵怒吼。

何怀玉本想泼完面汤就转身逃跑，却又怕孟紫霞还未走远，于是鼓起勇气抓起一把凳子隔着桌子继续拖延时间。

“你们别过来！我朋友很快就到！”何怀玉将椅子横在身前高声喊道，心中却不停地祈祷有人能够出来调停，可惜大家都只是愣了几秒便纷纷举起手机开始录像，甚至连服务员也不例外。

“真是他！光头不在还那么嚣张！”矮胖混混一边手忙脚乱地用纸巾擦拭身上的污渍，一边怒骂着做出饿虎扑食的姿势。

“快给爷爷道歉！”红发混混尖声叫嚣道。

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何怀玉将凳子朝三人猛力一扔，迅速逃出店外，却意外地在地铁口又看到了孟紫霞的身影。

“你怎么还没走？”何怀玉心中惊喜不已却也不禁后怕。

“万一打起来我得报警啊！”孟紫霞笑着往站内走去。

“不能报警，被同事知道我就糗大了。”何怀玉挠头说道。为了避免尴尬，他赶忙切换话题问道：“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和柳婷婷一起合租。”孟紫霞面露难色道，“她最近情绪一直很低落，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回到住处，何怀玉的心变得空荡荡的，仿佛失了魂一般。

次日周六，他本想好好睡个懒觉，却早早地被电话吵了起来。

“我找到潘名扬的下落了！”古世民兴奋得像看到朝阳的公鸡，“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该不会躲在警察局里吧？”何怀玉迷糊中随口问道。

“他在给双木制药厂看仓库，”古世民接着道，“关键是他老婆上个月还在西海岸小区做过家政服务。”

何怀玉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林果外婆喜欢在小区与人闲谈，说不定就给了她接近孩子的机会。”

“我们去药厂的仓库探探，”古世民摩拳擦掌道，“说不定可以先找到钟家小孩。”

“要不先跟领导请示一下？”何怀玉想起上次去调查方医生的经历，仍是心有余悸。

“这案子由展飞负责，他要是大张旗鼓地过来，反而很可能会害了孩子。”古世民怂恿道，“我们谨慎点，有情况你再呼叫援助也不迟。”

二人骑着摩托来到流溪工业区，却见数百群众正举着环保标语横幅呐喊示威。眼看游行队伍把双木制药厂的大门冲开，二人干脆便混在人群中溜了进去。

趁着保安们和群众对峙的间隙，二人绕到厂房后面找到了一排简易板房仓库，以及旁边空地上一辆白色旧面包车。

古世民从摩托车装备箱拿出一根铁丝潜到面包车旁，不到一分钟就撬开了车门。

何怀玉跑到车旁啧啧赞叹：“你偷技如此纯熟，当警察简直是浪费人才！”

“查案的事，能算偷吗？”古世民头也不回地说道，“快帮忙找找，有没有线索。”

何怀玉钻进车里，将早就准备好的鲁米诺试剂喷到前排座椅后背上，接着便看到一小片暗淡的蓝光。

“果然有血迹！”想起林果被猛烈撞伤的惨痛，何怀玉狠狠地在座椅上捶了一拳。

古世民在前排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便又下车查看，很快便找到了轮胎上崭新的磨损痕迹。想到急刹车时孩子受到的猛烈撞击，他的眼睛里冒出阵阵怒火，踩着重重地脚步朝仓库走去。

何怀玉蹑手蹑脚跟在后面，猫着身子来到第一间板房窗外，悄悄将头探到窗户边往里望去。

七八平米的小房间里并排摆着两张木板床，其中一铺床上正侧躺着一个蜷缩着身子的小孩，瘦弱的身躯和惨白的皮肤让人看得心疼无比。

何怀玉还想再观察一番，古世民却只丢下一句“你看好孩子”，接着像一头野牛般撞开旁边另一间板房的门冲了进去。

“哎！那么急干啥？！”何怀玉来不及多想，赶忙撞开第一间房门，一下就惊醒了里面的孩子。

孩子惊诧地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即使震惊的情绪都显得贫乏无力。

“你是谁？”孩子孱弱地问道，细细的声音听上去却分明是个女孩。

“怎么回事？！”何怀玉脑中一阵嗡嗡，隔壁房间同时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和女人孩子哭喊求救的声音。

“你是钟小岩吗？是不是被人绑到这里来的？”何怀玉硬着头皮问道，心中已将古世民骂得狗血淋头。

“我叫潘静静，这是我家，你是谁？”女孩声音微弱地回答道。

不好！真抓错人了！何怀玉发觉不对，赶忙往另一个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