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门诊大楼,何怀玉正和古世民往摩托车停车棚走去,忽然听得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连忙扶好眼镜循着众人的目光抬头望去。
八楼的窗口外一件白大褂正在风中翻舞,一道摇曳的身影眼看就要坠下楼来,而那闭着双眼的人赫然正是方知要。
“不要!”何怀玉用尽浑身力气大喊,古世民也像子弹一样往门诊大楼里弹射而去。
可惜一切都已太迟,那道白色的身影像瀑布一般落下,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
何怀玉抬着头伸出双臂想要去接,却根本来不及挪动脚步。当白影从眼前刷过的时候,他恍惚间竟像听到了方医生的哀叹。
他像被砸晕一般跌坐到地上,对周围的呼喊和奔跑逐渐失去感知,脑海中只剩下方医生那张看不清表情带血的脸。心痛的感觉太过真实,他甚至没法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场噩梦。
回到刑警队,古世民因为私自调查造成不良影响被贾贵民责令检讨,外加绕操场罚跑十圈。
何怀玉虽没有被罚,却也默默跟在古世民身后自罚。后来他才知道,古世民顶着烈日跑了五十圈才一言不发地骑着摩托离开。
还没跑完三圈,何怀玉就累倒在地嚎啕大哭,脸上的「乂」字疤痕处传来阵阵刺痛。得亏宋祥及时出来搀扶,他才不至于在烈日暴晒下晕倒在操场上。
“都怪我,如果不去调查,悲剧就不会发生。”何怀玉眼含泪水和宋祥说道。
“悲剧早就拉开序幕,结局也已经注定,你不用太过自责。”宋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们的调查也不是毫无意义,至少证明他们确实有过一些特殊的联系。”
“什么?”何怀玉惊诧道。
宋祥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道:“方医生手里握着张画着「烛龙」的纸。”
看到那条人面蛇身的红色长龙,何怀玉不由浑身一颤:“又是「烛龙」,事情还没有结束!”
宋祥歪着头思索一会说道:“你怀疑有人在利用神话形象搞事情?”
“虽然科技发达了,但坚持迷信的大有人在。”何怀玉越想越觉后怕,“我们得尽快查清楚「烛龙」,不然还会有悲剧发生。”
“两名相关者都死了,也没有其他线索可查,领导们的意见是先继续观察观察。”宋祥饱经世故地笑了笑,接着体贴地给何怀玉安排起心理咨询。
何怀玉原本有些抗拒,可一回到座位上脑海里全是方医生从楼上坠落的样子,只得半推半就地走进了咨询室。
尽管咨询师是冯喜事的妻子耿梦,容貌和话语都像春风一般温暖亲切,何怀玉却无法彻底敞开心扉,也始终放不下内心的懊恼和自责。
回到住处后,他将手机和所有门窗都关了起来,经过一整夜的失眠,困倦才终于将愁绪打压下去。
次日早晨,他拖着疲倦无力的身体来到地铁站,被人流裹挟着挤进车厢,靠在门边昏昏欲睡。
可惜早高峰的地铁并不清净,偏偏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还大声讲起了电话。
过了不到两分钟,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争执。原来是有个女孩正在劝诫中年男人,让对方遵守公德降低打电话的音量。
何怀玉闭着眼睛困意犹存本不想多管闲事,然而女孩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和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在脑海中萦绕不绝,让他忍不住关注起事态发展。
睁眼看到一抹紫色的娇小身影,他顿觉精神了许多,甚至不自觉地幻想起女孩的面容。
坐在位置上的地中海式秃头中年男人不知是否故意,完全未将女孩的劝诫当一回事,在电话里继续推销着包治百病的「高电位治疗仪」。
简单听了几句,何怀玉便知道对方是一个专门欺骗老年人的医疗骗子。
这种骗子层出不穷,不管各部门花费多少精力整顿,他们总能像雨后春笋一般野蛮重生。他们最爱冒用各种物理名词,偏偏许多老年人还乐此不疲,即使省吃俭用砸锅卖铁也要拼命跳进坑里。
女孩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录制秃头男人行骗的过程,很快就被对方发现。
秃头男人恼羞成怒,猛然从座位起身用力将女孩的手机拍到地上,恶狠狠地骂道:“拍什么拍!关你什么屁事!”
眼看一阵喧闹即将演变成冲突,许多乘客都默默往旁边退散,两人身前很快空出了一片迷你角斗场。
何怀玉偷偷将手机录音打开,然后闪身到女孩与秃头男人中间,努力睁大双眼装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小兔崽子你要逞英雄吗?”秃头男人凶巴巴地质问道。
“不是!”何怀玉微笑着说,“刚才听你电话说有卖高电位治疗仪,我想了解一下。”
秃头男人双目圆睁同样打量起何怀玉,很快又骂道:“吃饱撑的,滚一边去!别逼老子动手!”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何怀玉故作不解道,“你不肯卖就算了,骂什么人啊!”
“你这细皮嫩肉的,买什么治疗仪!”中年男人满脸狐疑却又不肯放过任何赚钱机会。
“我妈腰痛好多年都没治好,你刚不是说治疗仪对腰痛有奇效吗?”对何怀玉来说,模仿病人家属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你真的想买?”秃头男人疑惑道。
何怀玉感觉背后衣角正被人轻轻拉扯,知道是女孩在善意提醒,却装作不知继续说道:“有用的话肯定买,你那治疗仪真的有那么好吗?”
秃头男人将信将疑,又问道:“你母亲的腰怎么个痛法?”
“她说跟被很多针扎一样,特别是天气变化的时候,每次都痛得在床上起不来身。”何怀玉故作哀伤道,“医生说她是腰椎间盘突出,但吃了几年的药,一直没见好。”
尽管能够感受到有根纤细的手指正在戳着后背,何怀玉仍然装着哀愁和渴望,询问秃头男人治疗仪的情况。
秃头男人见他说得真切也不再犹疑,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说:“你母亲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她这不是简单的腰椎间盘突出,她体内有严重的湿气。今天碰到我算你运气好,我们公司的高电位治疗仪对驱除湿气有特效,保证可以治好你母亲的腰病!”
何怀玉满脸感恩地接过名片,得知对方名叫廖祖昌,假意问道:“廖经理,这机器恐怕要不少钱吧?我工资才六千块,不知道够不够?”
“小兄弟不用担心!看在你这么有孝心的份上,我可以跟公司特别申请,允许你分期付款!”廖祖昌笑意盈盈道,“你把电话留一下,我回去就让秘书跟你对接,保准你母亲一个月后生龙活虎!”
廖祖昌说着从皮包里拿出一本册子,上面写了数十条联系方式。从那些充满时代特色的名字就看得出来,被骗的人几乎全是老头老太。
何怀玉接过笔,迅速写下冯喜事的手机号并署上名字。
此时地铁恰好到站,他假装不舍地与廖祖昌告别,窃笑着走出车厢。
刚走出两步,他就听到背后一声温柔的叫喊,回头一看竟是刚才车厢里那名紫衣女孩。
女孩圆圆的鹅蛋脸算不上绝美,但娃娃脸上那双不落凡尘的眼睛却让他感觉像见到了天仙。
何怀玉猛烈跳动的心像是被突然揭开了盖子,滚烫的血液瞬间流遍全身。若不是地铁站内冷气强劲,他几乎就要热得中暑。
“你——你是叫我吗?”何怀玉迟疑地挠着后脑勺道。
女孩看着他认真说道:“刚才那个是骗子,你不能买他的治疗仪。”
“谁?”何怀玉感觉思维好像慢了半拍,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说:“你说地铁里那个秃子啊!我知道他是骗子,刚才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知道就好,看来是我多虑了!”女孩脸上神情放松下来。
“我刚才给他留的是派出所朋友的号码,等着他自投罗网。”何怀玉得意道,“我还用手机录了音,到时候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女孩听完捂着嘴笑了起来,几秒之后又突然瞪大双眼露出满脸疑惑。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何怀玉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谷底。
“你是——你是那个警察?前天晚上我在立方公寓见到过你!”女孩惊喜地说。
原来还真有人能记住自己,何怀玉有些骄傲地介绍道:“我叫何怀玉,是南安区刑警队的法医。”
“原来是法医啊!你真勇敢!我叫孟紫霞,是瀚海传媒的一名记者,很高兴认识你!”女孩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何怀玉脸上一阵羞红,低着头解释道:“其实我当时非常害怕……”
“虽然害怕,却坚持做正确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勇敢。”女孩微微点头赞扬道。
想到女孩也是勇敢的人,何怀玉心里的保护欲骤然膨胀起来:“谢谢,不过以后你做好事也要注意安全。”
“嗯!”孟紫霞点头道,“你的脸——是不是抓坏人弄伤的?会不会很痛?”
原本何怀玉对脸上的「乂」形疤痕还有些自卑,有意无意地低着头。听到女孩非但没有嫌恶,反而还有些关心,心里顿时温暖无比,微红着脸澄清道:“这个疤很小时候就有了,不是抓坏人留下的。”
何怀玉想要和她继续聊下去,却不知再从何说起,挠了一阵后脑勺才勉强问道:“刚才你的手机被砸了,没摔坏吧?”
也许是这个问题太过突兀,孟紫霞愣了一下,然后拿出屏幕碎开的手机悻悻道:“好像是坏了,希望可以修得好。”
“要不我帮你!”何怀玉激动道,“我们技术组的同事非常厉害,肯定可以修好!”何怀玉信誓旦旦地打着包票,心里却有些没底,万一人家不帮忙或是修不好,这脸可就丢大了。
“还在保修期,厂家会修好的!”孟紫霞微笑道,“改天有空我采访一下你可以吗?”
何怀玉自然是连连点头并留下联系方式,然后又红着脸挠起了后脑勺。
孟紫霞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留下联系方式后便借口快要迟到先行离开了地铁站。
何怀玉呆呆地望着紫色的背影消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时间已然不早,赶忙朝刑警队跑去。
到得办公室,他才发现昨天的郁闷早已一扫而空,忍不住便感叹起世事无常,可惜还没庆幸几分钟,噩耗又再一次扑面而来。
“昨晚死了个孩子,想着你心情不好没通知你。”宋祥满面忧愁地说,“有位老人来辨认尸体,你和我一起去接待下吧。”
* 为了避免违法违规问题,证词将会经过侦探审核后定期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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